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悠然转动的水筒车

时间:2025-06-16 12:23:00

何田昌

看到那悠然转动的水筒车,就到了老家铁夹车。

老家那个自然村,不足三百人,小部分人家姓酉,大部分人则姓何。以前,总以为老家村名叫“铁家车”。爱刨根问底的我,便时不时地缠着人问,我们村叫铁家车,怎么没人姓铁呢?

村里人书读得多的少,大多不明就里,多半是拿“铁甲车”三个字敷衍。不过,村里平常寄出寄进的信件上,要么写着铁家车,要么写着铁甲车,以至如今的导航图上,还沿用着铁甲车三字。

这疑惑,撂在那儿好些年后,我突然想到要去刨个根问个底。问遍村里所有的老人,也询问隔壁村的不少老人。不单单是去问村名,还问了村里诸多往事,总算是理出了些头绪。

铁夹车村立在潇水河畔,河水在这绕了大大的弧形,似是一张弓。水流冲积形成了一个半岛形大沙洲,近似于两面临水,另外两面也非高山,没什么森林,集雨面积不大。住在丰沛的河水边,地面却是常年干旱得不得了。

父亲等长辈们当然不会固守着一江碧水甘心被干旱困死。他们发明了铁夹形引水坝,选取水流稍急的河段,用松木桩和石头垒筑一条堤坝理水,石坝与河岸之间形成一个上宽下窄的倒八字形喇叭口。本来湍急的河水,到了最窄处就变得越来越急。将一种大型木制筒车安装在水流最急处,水流推着水筒车“吱吱嘎嘎”转动,绑在筒车上的竹筒,便将低处河里的水提到岸边的水池里,再经水沟流去灌溉农田。

这样,常年干旱的老家旱涝保收,成了远近羡慕有饱饭吃的好地方。老家的水坝筒车,遂被叫作铁夹车。天长日久,这儿的地名,也被叫作“铁夹车”了。

父亲等长辈们的智慧和荣耀,本已固化成地名,世代传承。遗憾的是,经年的岁月移变,老家又渐渐模糊泛化了。厘清她,将之告诉后人,并像父亲等长辈们那样靠劳动和智慧创造幸福美好生活,岂不正是今日我辈之责?

父亲是个“小秀才”,尽管工作后又回乡务农,但他并没灰心丧气。他甚至觉得,自己一辈子同样值得骄傲。也并非因为他后来当了大半辈子村支书,而是他干成一件不仅令他自己觉得有成就感,也足以让我们这些儿女颇感荣耀的大事。这事也同样与水与坝有关。

有些文化的父亲得到了村民的尊重,被推选担任村支书后,有文化就有主见,自然就有威望。那时正值大兴水利,父亲带领全村百姓联合邻近两村,在村子的下游河段成功修建了一座拦河大坝,并在大坝上安装了水轮水泵自动抽水,把河水引流到山上高处,分流灌溉三个村数千亩田地。渠道里的水,顺着长长的沟渠,流往位于河流上游地段的村组。然后,沟渠里富余的水,又重新流到河里去。

老家水利建设取得的成绩,十里八乡都闻名,上面奖了一台东方红牌拖拉机。父亲因此先后获得了各种奖励,最好的奖品是一部台式收音机。

那时我每天下午放学回家,就会打开收音机收听节目,同村小伙伴们总是围在一起这呀那呀问个不停。说这么个小木匣,在里面讲话和唱歌的人,怎么住得下呢?小 伙伴们这些问题,我当时回答不上来,但我却因父亲而倍感荣耀和自豪。

而今,自己满头华发,早已不是青春年少时的模样,每次回老家偶遇某个长辈,笑着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,他似曾相识地反问一句:“你是谁呀?”一阵尴尬之后报出我父亲名字,他立马就说,哦哦哦,你父亲是个大好人啊!

半个多世纪过去了,父亲等先辈们经年累月垒筑的那道铁夹形水坝,早已被河水淹没,甚至遭淤泥掩于河床之下。水筒车,更是荡然无存。几棵虬状匍匐的柳树,貌似打我记事时起直到现在,一直斜卧在河岸边,见之,让人瞬间想起那句 “依旧烟笼十里堤”的诗来。

故乡自然无法堪比韦庄笔下的台城,立在河岸的柳树,也非他所写那种意象。父亲患上不治之症,带着种种不舍离开我们已有20多年。河岸的柳树,却依旧自顾一圈又一圈地添加自己年轮,无情而又有情,恰好暗合着世事更迭,故人故去。

那座凝结先辈们心血汗水的拦河坝和代表父亲荣光的水轮泵站,仍立在通往故乡的公路边,我每次还乡路过可一眼瞧见。那座水坝和水轮泵站,至今还在发挥作用,渠道里的清流,一如既往地灌溉和滋润着故乡的泥土。而父亲,则已长眠在他曾经领头开挖的沟渠边,聆听水筒车那“吱吱嘎嘎”的悠然转动声。

每次临近故乡,我就会觉得父亲像是那架水筒车。于是,前不久回家时,我特意领着孩子在渠道里灌上一瓶水,洒在父亲的墓前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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